六祖大师法宝坛经
门人法海编集
后学德清勘校

自序品 第一
(初见五祖,佛性无别) 时,大师至宝林。
韶州韦刺史,与官僚入山,请师出。
于城中大梵寺讲堂,为众开缘说法。
师升座次。
刺史、官僚三十余人、儒宗学士三十余人、
僧尼道俗一千余人,同时作礼,愿闻法要。
大师告众曰: “善知识!
菩提自性,本来清净。
但用此心,直了成佛。
善知识!
且听惠能‘行由得法’事意。”
惠能严父,本贯范阳。左降流于岭南,作新州百姓。
此身不幸,父又早亡,老母孤遗,移来南海,
艰辛贫乏,于市卖柴。
时,有一客买柴,使令送至客店。
客收去,惠能得钱,却出门外,见一客诵经。
惠能一闻经语,心即开悟。
遂问客: “诵何经?”
客曰: “《金刚经》。”
复问: “从何所来,持此经典?”
客云: “我从蕲州黄梅县,东禅寺来。
其寺是五祖忍大师在彼主化,
门人一千有余。
我到彼中礼拜,听受此经。
大师常劝僧俗:
‘但持《金刚经》,即自见性,直了成佛。’”
惠能闻,说: “宿昔有缘!”
乃蒙一客,取银十两与惠能,
令: “充老母衣粮。”
教: “便往黄梅,参礼五祖。”
惠能安置母毕,即便辞违。
不经三十余日,便至黄梅,礼拜五祖。
祖问曰: “汝何方人?
欲求何物?”
惠能对曰: “弟子是岭南新州百姓。
远来礼师,惟求作佛。
不求余物。”
祖言: “汝是岭南人,
又是獦獠,
若为堪作佛?”
惠能曰: “人虽有南北,
佛性本无南北。
獦獠身与和尚不同,
佛性有何差别?”
五祖更欲与语,且见徒众总在左右,
乃令随众作务。
惠能曰: “惠能启和尚!
弟子自心,常生智慧,
不离自性,即是福田。
未审和尚教作何务?”
祖云: “这獦獠根性大利!
汝更勿言,着槽厂去。”
惠能退至后院。
有一行者,差惠能破柴、踏碓,经八月余。
祖一日,忽见惠能,曰: “吾思汝之‘见’可用,
恐有恶人害汝,遂不与汝言。
汝知之否?”
惠能曰: “弟子亦知师意。
不敢行至堂前,令人不觉。”
(答题作偈,本无一物)
祖一日,唤诸门人总来: “吾向汝说:世人,生死事大。
汝等,终日只求‘福田’,
不求出离‘生死苦海’;
自性若迷,福何可救?
汝等,各去自看智慧,
取自本心‘般若’之性,
各作一偈,来呈吾看。
若悟大意,付汝衣法,为‘第六代祖’。
火急速去,不得迟滞,‘思量’即不中用!
见‘性’之人,言下须见。
若如此者,轮刀上阵,亦得见之。”
众得处分,退而递相谓曰: “我等众人,
不须‘澄心用意’作偈,
将呈和尚,有何所益?
神秀上座,现为‘教授师’,必是他得。
我辈谩作偈颂,枉用心力!”
诸人闻语,总皆息心,咸言: “我等已后,依止秀师。
何烦作偈?”
神秀思惟: “诸人不呈偈者,为:我与他为教授师。
我须作偈,将呈和尚。
若不呈偈,和尚如何知我心中‘凡解深浅’?
我呈偈意,‘求法’即善;
‘觅祖’即恶,却同‘凡心夺其圣位’奚别?
若不呈偈,终不得法,大难,大难!”
五祖堂前,有步廊三间,
拟请供奉‘卢珍’画《楞伽经》变相、
及《五祖血脉图》,流传供养。
神秀作偈成已,数度欲呈,行至堂前,
心中恍惚,遍身汗流,拟呈不得,
前后经四日,一十三度呈偈不得。
秀乃思惟: “不如向廊下书著,从他和尚看见,
忽若道好,即出礼拜,云是秀作;
若道不堪,枉向山中数年,受人礼拜;
更修何道?”
是夜三更,不使人知,自执灯,
书偈于南廊壁间,呈心所见。
偈曰: 身是菩提树,
心如明镜台。
时时勤拂拭,
勿使惹尘埃。
秀书偈了,便却归房,人总不知。
秀复思惟: “五祖明日,见偈欢喜,即:我与法有缘;
若言不堪,自是我迷,
宿业障重,不合得法,圣意难测。”
房中思想,坐卧不安,直至五更。
祖已知‘神秀入门未得,不见自性’。
天明,祖唤卢: “供奉来,向南廊,
壁间绘画图相。”
忽见其偈,报言: “供奉却,不用画。
劳尔远来。
经云:‘凡所有相,皆是虚妄。’
但留此偈,与人诵持。
依此偈修,免堕恶道。
依此偈修,有大利益!”
令门人: “炷香礼敬!
尽诵此偈,即得见性。”
门人诵偈,皆叹: “善哉!”
祖三更唤秀入堂,问曰: “偈是汝作否?”
秀言: “实是秀作。
不敢妄求祖位。
望和尚慈悲,
看弟子有少智慧否?”
祖曰: “汝作此偈,未见本性。
只到门外,未入门内。
如此见解,觅无上菩提,了不可得。
无上菩提,须得言下‘识自本心’。
见自本性,不生不灭;
于一切时中,念念自见,万法无滞;
一真一切真,万境自如如;
如如之心,即是真实。
若如是见,即是‘无上菩提’之‘自性’也。
汝且去,一两日思惟,
更作一偈,将来吾看。
汝偈若入得门,付汝衣法。”
神秀作礼而出。
又经数日,作偈不成,心中恍惚,
神思不安,犹如梦中,行坐不乐。
复两日,有一童子,于碓坊过,唱诵其偈。
惠能一闻,便知‘此偈未见本性’,
虽未蒙教授,早识大意。
遂问童子曰: “诵者,何偈?”
童子曰: “尔这獦獠不知。
大师言:
‘世人,生死事大。
欲得传付衣法,令门人作偈来看。
若悟大意,即付衣法,为第六祖。’
神秀上座,于南廊壁上,书无相偈。
大师令人皆诵;
依此偈修,免堕恶道;
依此偈修,有大利益。”
惠能曰: “我亦要诵此,结来生缘。
上人!
我此踏碓,八个余月,未曾行到堂前。
望上人引至偈前,礼拜。”
童子引至偈前,礼拜。
惠能曰: “惠能不识字,
请上人为读。”
时,有江州别驾,姓张,名:日用。
便高声读。
惠能闻已,遂言: “亦有一偈,
望别驾为书。”
别驾言: “汝亦作偈?
其事希有!”
惠能向别驾言: “欲学无上菩提,不得轻于初学。
下下人,有上上智,
上上人,有‘没意’智。
若轻人,即有无量无边罪。”
别驾言: “汝但诵偈,吾为汝书。
汝若得法,先须度吾。
勿忘此言!”
惠能偈曰: 菩提本无树,
明镜亦非台。
本来无一物,
何处惹尘埃?
书此偈已,徒众总惊,无不嗟讶。
各相谓言: “奇哉!
不得以貌取人。
何得多时,使他肉身菩萨?”
祖见众人惊怪,恐人损害,
遂将鞋擦了偈。
曰: “亦未见性。”
众以为然。
(传授衣钵,师度自度) 次日,祖潜至碓坊,
见能腰石舂米,
语曰: “求道之人,为法忘躯,
当如是乎?”
乃问曰: “米熟也未?”
惠能曰: “米熟久矣,
犹欠筛在。”
祖以杖击碓三下而去。
惠能即会祖意,三鼓入室。
祖以袈裟遮围,不令人见,为说《金刚经》。
至‘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’,
惠能言下大悟‘一切万法,不离自性。’
遂启祖言: “何期自性,本自清净。
何期自性,本不生灭。
何期自性,本自具足。
何期自性,本无动摇。
何期自性,能生万法。”
祖知悟本性,谓惠能曰: “不识本心,学法无益。
若识自本心,见自本性,
即名:丈夫、天人师、佛。”
三更受法,人尽不知。
便传顿教,及衣钵。
云: “汝为‘第六代祖’。
善自护念,广度有情。
流布将来,无令断绝。
听吾偈曰:
有情来下种,因地果还生。
无情亦无种,无性亦无生。”
祖复曰: “昔达摩大师,初来此土,人未之信。
故传此衣,以为信体,代代相承。
法,则以心传心,皆令自悟、自解。
自古:
佛佛惟传本体,
师师密付本心。
衣为争端,止汝勿传。
若传此衣,命如悬丝。
汝须速去,恐人害汝。”
惠能启曰: “向甚处去?”
祖云: “逢怀则止,
遇会则藏。”
惠能三更领得衣钵。
云: “能本是南中人,
素不知此山路,
如何出得江口?”
五祖言: “汝不须忧,
吾自送汝。”
祖相送,直至九江驿。
祖令上船,五祖把橹自摇。
惠能言: “请和尚坐!
弟子合摇橹。”
祖云: “合是吾渡汝。”
惠能曰: “迷时师度,悟了自度;
度名虽一,用处不同。
惠能生在边方,语音不正。
蒙师付法,今已得悟,
只合自性自度。”
祖云: “如是,如是!
以后佛法,由汝大行。
汝去三年,吾方逝世。
汝今好去,努力向南,
不宜速说佛法,难起。”
(隐修复出,风动幡动) 惠能辞违祖已,发足南行。
两月中间,至大庾岭。
五祖归,数日不上堂。
众疑,诣问曰: “和尚!
少病少恼否?”
曰: “病即无。
衣法已南矣。”
问: “谁人传授?”
曰: “能者得之。”
众知焉。
逐后数百人来,欲夺衣钵。
一僧,俗姓陈,名:惠明。
先是四品将军,性行粗糙,极意参寻。
为众人先趁及惠能。
惠能掷下衣钵于石上,
曰: “此衣表信,
可力争耶?”
能隐草莽中。
惠明至,提掇不动。
乃唤云: “行者!行者!
我为法来,
不为衣来。”
惠能遂出,盘坐石上。
惠明作礼,云: “望行者为我说法。”
惠能云: “汝既为法而来,
可屏息诸缘,勿生一念。
吾为汝说。”
明良久。
惠能云: “不思善、不思恶,正与么时,
那个是‘明上座’本来面目?”
惠明言下大悟。
复问云: “上来密语、密意外,
还更有密意否?”
惠能云: “与汝说者,即非密也。
汝若返照,密在汝边。”
明曰: “惠明虽在黄梅,实未省自己面目。
今蒙指示,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。
今行者,即惠明师也!”
惠能曰: “汝若,如是。
吾与汝,同师黄梅。
善自护持。”
明又问: “惠明今后向甚处去?”
惠能曰: “逢袁则止,
遇蒙则居。”
明礼辞。
明回至岭下,谓趁众曰: “向陟崔嵬,竟无踪迹。
当别道寻之。”
趁众咸以为然。
惠明后改‘道明’,避师上字。
惠能后至曹溪,又被恶人寻逐。
乃于四会,避难猎人队中,
凡经一十五载,时与猎人随宜说法。
猎人常令守网,每见生命,尽放之。
每至饭时,以菜寄煮肉锅。
或问,则对曰: “但吃肉边菜。”
一日思惟: “时当弘法,
不可终遁。”
遂出,至广州法性寺。
值印宗法师讲《涅槃经》。
时,有风吹幡动。
一僧曰风动;
一僧曰幡动。
议论不已。
惠能进曰: “不是风动,
不是幡动,
仁者心动。”
一众骇然。
印宗延至上席,征诘奥义。
见惠能言简理当,不由文字。
宗云: “行者定非‘常人’。
久闻黄梅衣法南来,
莫是行者否?”
惠能曰: “不敢。”
宗于是作礼,
告请传来衣钵,出示大众。
宗复问曰: “黄梅付嘱,如何指授?”
惠能曰: “指授即无,惟论见性,
不论禅定解脱。”
宗曰: “何不论禅定解脱?”
能曰: “为是二法,不是佛法。
佛法是‘不二’之法。”
宗又问: “如何是佛法‘不二’之法?”
惠能曰: “法师讲《涅槃经》,
明‘佛性’是佛法‘不二’之法。
如高贵德王菩萨白佛言: ‘犯四重禁、
作五逆罪、及一阐提等,
当断善根佛性否?’
佛言: ‘善根有二:
一者、常。
二者、无常。
佛性非常、非无常。
是故不断,名为:不二。
一者、善。
二者、不善。
佛性非善、非不善。
是名:不二。
蕴之与界,凡夫见二;
智者了达,其性无二。
无二之性,即是:佛性。’”
印宗闻说,欢喜合掌,言: “某甲讲经,犹如瓦砾。
仁者论义,犹如真金。”
于是为惠能剃发,愿事为师。
惠能遂于菩提树下,开东山法门。
(惠能言:) “惠能于东山得法,辛苦受尽,命似悬丝。
今日得与使君、官僚、僧尼、道俗,同此一会,
莫非累劫之缘,
亦是过去生中,供养诸佛,同种善根,
方始得闻如上顿教,得法之因。
教是先圣所传,不是惠能自智。
愿闻先圣教者,各令净心。
闻了,各自除疑,如先代圣人无别。”
一众闻法欢喜,作礼而退。

般若品 第二
(本性是佛,离性无佛) 次日,韦使君请益。
师升座,告大众曰:
总净心念‘摩诃般若波罗蜜多’。
复云:
善知识!
菩提般若之智,世人本自有之。
只缘心迷,不能自悟;
须假大善知识,示导见性。
当知愚人、智人,佛性本无差别;
只缘迷悟不同,所以有愚、有智。
吾今为说‘摩诃般若波罗蜜法’,
使汝等各得智慧。
志心谛听,吾为汝说。
善知识!
世人终日口念‘般若’,不识‘自性般若’,
犹如:说食不饱。
口但说‘空’,万劫不得‘见性’,终无有益。
善知识!
摩诃般若波罗蜜,是梵语,
此言:大智慧到彼岸。
此须心行,不在口念。
口念心不行,如幻如化;如露如电。
口念心行,则:心口相应。
本性是佛;离性,无别佛。
何名‘摩诃’? 摩诃,是‘大’。
心量广大,犹如虚空,无有边畔,
亦无方圆大小,
亦非青黄赤白,
亦无上下长短,
亦无嗔无喜,无是无非,
无善无恶,无有头尾。
诸佛刹土,尽同虚空。
世人‘妙性’本空,无有一法可得。
‘自性’真空,亦复如是。
善知识!
莫闻吾说‘空’,便即‘著空’。
第一莫‘著空’。
若空心静坐,即著‘无记空’。
善知识!
世界虚空,能含万物色像。
日月星宿、山河大地、泉源溪涧、
草木丛林、恶人善人、恶法善法、
天堂地狱、一切大海、须弥诸山,
总在空中。
世人‘性空’,亦复如是。
善知识!
‘自性’能含万法,是‘大’。
‘万法’在诸人‘性’中。
若见一切人恶之与善,尽皆不取不舍,
亦不染著,心如虚空,名之为:大。
故曰:摩诃。
(一切即一,一即一切) 善知识!
迷人口说,智者心行。
又有迷人,空心静坐,百无所思,自称为‘大’。
此一辈人,不可与语,为邪见故。
善知识!
心量广大,遍周法界。
用即了了分明,
应用便知一切。
一切即一,一即一切。
去来自由,心体无滞,即是般若。
善知识!
一切般若智,皆从‘自性’而生,不从外入,
莫错用意,名为:真性自用。
一真,一切真。
心量大事,不行小道。
口莫终日说‘空’,心中不修此行。
恰似:凡人自称国王,终不可得。非吾弟子。
善知识!何名‘般若’? ‘般若’者,唐言‘智慧’也。
一切处所、一切时中,念念不愚,
常行智慧,即是:般若行。
一念愚,即般若绝;
一念智,即般若生。
世人愚迷,不见般若;
口说‘般若’,心中常愚。
常自言:‘我修般若’,
念念说‘空’,不识‘真空’。
般若无形相,智慧心即是。
若作如是解,即名:般若智。
何名‘波罗蜜’? 此是西国语,唐言‘到彼岸’。
解义,离生灭;
著境,生灭起。如水有波浪,即名:于此岸。
离境,无生灭。如水常通流,即名为:彼岸。
故号:波罗蜜。
(凡夫即佛,烦恼即菩提) 善知识!
迷人口念,当念之时,有妄有非。
念念若行,是名:真性。
悟此法者,是:般若法。
修此行者,是:般若行。
不修即凡。
一念修行,自身等佛。
善知识!
凡夫,即:佛。
烦恼,即:菩提。
前念迷,即:凡夫。
后念悟,即:佛。
前念著境,即:烦恼。
后念离境,即:菩提。
(般若波罗蜜,见性成佛道) 善知识!
摩诃般若波罗蜜,
最尊、最上、最第一;
无住、无往、亦无来;
三世诸佛,从中出。
当用大智慧,打破五蕴、烦恼、尘劳。
如此修行,定成佛道,
变‘三毒’为:戒、定、慧。
善知识!
我此法门,从一般若,生八万四千智慧。
何以故?
为世人有八万四千尘劳。
若无尘劳,智慧常现、不离自性。
悟此法者,即是:无念、无忆、无著。
不起诳妄,用自真如性,以智慧观照,
于一切法,不取不舍,即是:见性、成佛道。
(般若之智,不借文字) 善知识!
若欲入‘甚深法界’及‘般若三昧’者,
须修‘般若行’,持诵《金刚般若经》,即得:见性。
当知此经功德,无量无边。
经中分明赞叹,莫能具说。
此法门,是最上乘;为大智人说,为上根人说。
小根、小智人闻,心生不信。
何以故?
譬如: 天龙下雨于‘阎浮提’,
城邑聚落,悉皆漂流,如漂枣叶;
若雨大海,不增不减。
若大乘人、若最上乘人,闻说《金刚经》,
心开悟解,故知‘本性’自有般若之智,
自用智,常观照,故:不假文字。
譬如: 雨水不从天有,元是龙能兴致。
令一切众生,一切草木,有情无情,
悉皆蒙润,百川众流,却入大海,合为一体。
众生‘本性’般若之智,亦复如是。
(能除‘执心’,尘劳不染) 善知识!
小根之人,闻此顿教,犹如草木。
根性小者,若被大雨,悉皆自倒,不能增长。
小根之人,亦复如是。
元有般若之智,与大智人更无差别,
因何闻法,不自开悟?
缘‘邪见’障重,烦恼根深。
犹如: 大云覆盖于日,
不得风吹,日光不现。
般若之智,亦无大小;
为:一切众生‘自心’迷悟不同。
迷心外见、修行觅佛、未悟自性,即是:小根。
若开悟顿教,不执外修,但于自心,常起正见,
烦恼尘劳,常不能染,即是:见性。
善知识!
内外不住,去来自由,能除‘执心’,通达无碍,
能修此行,与《般若经》本无差别。
(万法尽在自心,悟时,众生是佛) 善知识!
一切‘修多罗’、及诸文字、
大小二乘、十二部经,皆因‘人’置。
因智慧性,方能建立。
若无世人,一切万法,本自不有。
故知:万法本自人兴。
一切经书,因‘人’,说‘有’。
缘其人中,有愚、有智。
愚,为:小人。
智,为:大人。
愚者问于智人,智者为愚人说法。
愚人忽然悟解心开,即与智人无别。
善知识!
不悟,即:佛是众生。
一念悟时:众生是佛。
故知:万法尽在自心。
何不从自心中,顿见‘真如’本性?
《菩萨戒经》云: 我本元自性清净。
若识‘自心见性’,皆成佛道。
《净名经》云: 即时豁然,还得本心。
(心不染著,是为‘无念’) 善知识!
我于忍和尚处,
一闻,言下便悟,顿见‘真如’本性。
是以,将此教法流行,
令学道者,顿悟菩提,
各自观心,自见本性。
若自不悟: 须觅大善知识、解最上乘法者,直示正路。
是善知识,有大因缘,所谓化导,令得见性。
一切善法,因善知识,能发起故。
三世诸佛,十二部经,在人性中,本自具有。
不能自悟,须求善知识,指示方见。
若自悟者: 不假外求。
若一向执,谓‘须他善知识,望得解脱’者,无有是处。
何以故?
自心内有‘知识’自悟。
若起邪迷,妄念颠倒,外善知识虽有教授,救不可得。
若起真正‘般若观照’,一刹那间,妄念俱灭。
若识‘自性’,一悟即至佛地。
善知识!
智慧观照,内外明彻,识自本心。
若识本心,即:本解脱。
若得解脱,即是:般若三昧。
般若三昧,即是:无念。
何名‘无念’? 若见一切法,心不染著,是为:无念。
用,即遍一切处,亦不‘著’一切处。
但净本心,使六识出六门;
于六尘中,无染、无杂;
来去自由,通用,无滞;
即是:般若三昧,自在解脱。名:无念行。
若百物不思,当令念绝,即是:法缚。即名:边见。
善知识!
悟‘无念法’者,万法尽通。
悟‘无念法’者,见诸佛境界。
悟‘无念法’者,至佛地位。
(嘱累劝发) 善知识!
后代得吾法者,将此顿教法门,
于‘同见、同行’,发愿受持,如事佛故;
终身而不退者,定入圣位。
然须传授,从上以来,默传分付;
不得匿其正法。
若:不‘同见、同行’,在别法中,不得传付。
损彼前人,究竟无益。
恐愚人不解,谤此法门,百劫千生,断佛种性。
善知识!
吾有一《无相颂》,各须诵取。
在家出家,但依此修。
若不自修,惟记吾言,亦无有益。
听吾颂曰:(见性无相颂) 说通及心通,如日处虚空;唯传见性法,出世破邪宗。
法即无顿渐,迷悟有迟疾;只此见性门,愚人不可悉。
说即虽万般,合理还归一;烦恼暗宅中,常须生慧日。
邪来烦恼至,正来烦恼除;邪正俱不用,清净至无余。
菩提本自性,起心即是妄;净心在妄中,但正无三障。
世人若修道,一切尽不妨;常自见己过,与道即相当。
色类自有道,各不相妨恼;离道别觅道,终身不见道。
波波度一生,到头还自懊;欲得见真道,行正即是道。
若真修道人,不见世间过。
若见他人非,自非却是左;他非我不非,我非自有过。
但自却非心,打除烦恼破;憎爱不关心,长伸两脚卧。
欲拟化他人,自须有方便;勿令彼有疑,即是自性现。
佛法在世间,不离世间觉;离世觅菩提,恰如求兔角。
正见名出世,邪见名世间;邪正尽打却,菩提性宛然。
此颂是顿教,亦名大法船;迷闻经累劫,悟则刹那间。
师复曰: “今于大梵寺,说此顿教,
普愿法界众生,言下见性成佛。”
时,韦使君与官僚、道俗,
闻师所说,无不省悟。
一时作礼,皆欢喜哉: “何期岭南,有佛出世!”

决疑品 第三
(不可将‘福’便为‘功德’) 一日,韦刺史为师设大会斋。
斋讫,刺史请师升座,
同官僚士庶,肃容再拜。
问曰: “弟子闻和尚说法,实不可思议。
今有少疑,愿大慈悲,特为解说。”
师曰: “有疑即问,
吾当为说。”
韦公曰: “和尚所说,
可不是达摩大师宗旨乎?”
师曰: “是。”
公曰: “弟子闻达摩初化梁武帝,
帝问云: ‘朕一生造寺度僧,布施设斋,
有何功德?’
达摩言: ‘实无功德。’
弟子未达此理,愿和尚为说。”
师曰: “实无功德。
勿疑先圣之言。
武帝心邪,不知正法。
造寺度僧,布施设斋,名为:求福。
不可将‘福’便为‘功德’。
功德,在法身中,不在修福。”
师又曰: “见性是‘功’,平等是‘德’。
念念无滞,常见本性,真实妙用,名为:功德。
内心谦下是‘功’,外行于礼是‘德’。
自性建立万法是‘功’,心体离念是‘德’。
不离自性是‘功’,应用无染是‘德’。
若觅‘功德法身’,但依此作,是真功德。
若修功德之人,心即不轻,常行普敬。
心常轻人、吾我不断,即自‘无功’。
自性虚妄不实、即自‘无德’。
为吾我自大,常轻一切故。
善知识!
念念无间是‘功’,心行平直是‘德’。
自修性是‘功’,自修身是‘德’。
善知识!
功德须‘自性内’见,不是‘布施供养之所求’也。
是以,福德与功德别。
武帝不识真理,非我祖师有过。”
(不断十恶之心,何佛即来迎请?)
刺史又问曰: “弟子常见僧俗‘念阿弥陀佛,愿生西方’。
请和尚说,得生彼否?
愿为破疑。”
师言: “使君!善听!
惠能与说。
世尊在舍卫城中,
说‘西方引化’经文,分明‘去此不远’。
若论‘相’,说‘里数’,有十万八千,
即:身中十恶八邪,便是说‘远’。
说‘远’,为其下根;
说‘近’,为其上智。
人有两种,法无两般。
迷悟有殊,见有迟疾。
迷人念佛,求生于彼;
悟人自净其心。
所以佛言:‘随其心净,即佛土净。’
使君!
东方人,但心净,即无罪。
虽西方人,心不净,亦有愆。
东方人造罪,念佛求生西方;
西方人造罪,念佛求生何国?
凡愚不了‘自性’,不识‘身中净土’,愿东愿西,
悟人在处一般。
所以佛言:‘随所住处,恒安乐。’
使君!
心地但无不善,西方去此不遥。
若怀不善之心,念佛往生难到。
今劝善知识:
先除十恶,即行十万;
后除八邪,乃过八千。
念念见性,常行平直;到如弹指,便睹弥陀。
使君!
但行十善,何须更愿往生?
不断十恶之心,何佛即来迎请?
若悟‘无生顿法’,见西方只在刹那。
不悟,念佛求生,路遥,如何得达?
惠能与诸人,移西方如刹那间,目前便见。
各愿见否?”
众皆顶礼,云: “若此处见,何须更愿往生?
愿和尚慈悲!
便现西方,普令得见。”
师言: “大众!
世人‘自色身’是城,‘眼耳鼻舌’是门。
外有五门,内有意门。
心是地,
性是王。
王,居‘心地’上。
性在,王在;
性去,王无。
性在,身心存;
性去,身心坏。
佛向‘性中’作,莫向‘身外’求。
自性迷,即是:众生。
自性觉,即是:佛。
慈悲,即是:观音。
喜舍,名为:势至。
能净,即:释迦。
平直,即:弥陀。
人我,是:须弥。
邪心,是:海水。
烦恼,是:波浪。
毒害,是:恶龙。
虚妄,是:鬼神。
尘劳,是:鱼鳖。
贪嗔,是:地狱。
愚痴,是:畜生。
善知识!
常行十善,天堂便至。
除‘人我’,须弥到。
去‘邪心’,海水竭。
烦恼无,波浪灭。
毒害忘,鱼龙绝。
自‘心地’上,觉性如来,放大光明,
外照六门清净,能破六欲诸天;
自性内照,三毒即除;地狱等罪,一时消灭。
内外明彻,不异西方。
不作此修,如何到彼?”
大众闻说,了然见性,
悉皆礼拜,俱叹‘善哉’!
唱言: “普愿法界众生,
闻者一时悟解。”
师言: “善知识!
若欲修行,在家亦得,不由在寺。
在家能行,如:东方人心善。
在寺不修,如:西方人心恶。
但心清净,即是:自性西方。”
韦公又问: “在家如何修行?
愿为教授!”
师言: “吾与大众说《无相颂》。
但依此修,常‘与吾同处’无别。
若不作此修,剃发出家,于道何益?”
颂曰:(修行无相颂) 心平何劳持戒?行直何用修禅?
恩则孝养父母,义则上下相怜;让则尊卑和睦,忍则众恶无喧。
若能钻木出火,淤泥定生红莲;苦口的是良药,逆耳必是忠言。
改过必生智慧,护短心内非贤;日用常行饶益,成道非由施钱。
菩提只向心觅,何劳向外求玄?
听说依此修行,天堂只在目前。
师复曰: “善知识!
总须依偈修行,见取自性,直成佛道。
法不‘相待’,众人且散。
吾归曹溪。众若有疑,却来相问。”
时,刺史、官僚,在会善男、信女,
各得开悟,信受奉行。

定慧品 第四
师示众云:(定慧等学,内外一如,体用同一) “善知识!
我此法门,以定慧为本。
大众勿迷,言‘定慧别’。
定慧一体,不是二。
定,是:慧‘体’。
慧,是:定‘用’。
即‘慧’之时,‘定’在慧。
即‘定’之时,‘慧’在定。
若识此义,即是:定慧等学。
诸学道人,莫言: ‘先定发慧,
先慧发定,
各别。’
作此见者,法有‘二相’;
口说善语,心中‘不善’;
空有定慧,定慧‘不等’。
若:心口俱善、内外一如,定慧即‘等’。
自悟修行,不在于‘诤’。
若诤先后,即同‘迷人’。
不断胜负,却‘增’我法,不离‘四相’。
善知识!
定慧,犹如何‘等’?
犹如:灯光。
有灯,即:光。
无灯,即:暗。
灯,是:光之‘体’;
光,是:灯之‘用’。
‘名’虽有二,‘体’本同一。
此‘定慧法’,亦复如是。”
师示众云:(一行三昧,心不住法,道即通流) “善知识!
‘一行三昧’者,于一切处、
行、住、坐、卧,常行‘一直心’是也。
《净名经》云: ‘直心是道场,
直心是净土。’
莫:心行谄曲,口但说直;口说一行三昧,不行直心。
但:行直心,于一切法,勿有执著。
迷人著法相,执一行三昧,直言: ‘常坐不动,妄不起心,
即是:一行三昧。’
作此解者,即同‘无情’,却是障道因缘。
善知识!
道,须通流,何以却滞?
心,不住法;道,即通流。
心,若住法,名为:自缚。
若言‘常坐不动’是,
只如:舍利弗宴坐林中,却被‘维摩诘’诃。
善知识!
又有人教坐:‘看心观静,不动不起,从此置功。’
迷人不会,便执,成颠。
如此者众,如是相教,故知:大错!”
师示众云:(无念为宗,无相为体,无住为本) “善知识!
本来正教,无有‘顿、渐’;
人性,自有‘利、钝’。
迷人,渐修;
悟人,顿契。
自识本心,自见本性,即无差别。
所以,立‘顿、渐’之假名。
善知识!
我此法门,从上以来,
先立:无念为宗,无相为体,无住为本。
无相者,于相,而离相。
无念者,于念,而无念。
无住者,人之‘本性’,于世间善恶好丑、
乃至冤之与亲、言语触刺、欺争之时,
并将为‘空’,不思‘酬害’。
念念之中,不思前境。
若:前念、今念、后念,念念相续不断,名为:系缚。
于诸法上,念念不住,即‘无缚’也。
此是,以‘无住为本’。
善知识!
外离一切相,名为:无相。
能离于相,则:法体清净。
此是,以‘无相为体’。
善知识!
于诸境上,心不染,曰:无念。
于自念上,常离诸境,不于‘境’上生‘心’。
若:只百物不思、念尽除却,一念绝即死、别处受生,是为:大错!
学道者,思之!
若不识法意,自错犹可,更劝他人?
自迷不见,又谤佛经?
所以,立‘无念为宗’。
善知识!
云何立‘无念为宗’?
只缘口说‘见性’,迷人于境上有‘念’,
‘念’上便起邪见,一切尘劳妄想,从此而生。
自性,本无一‘法’可得。
若有所得,妄说‘祸福’,即是:尘劳邪见。
故此,法门立‘无念为宗’。
善知识!
‘无’者,无何事?
‘念’者,念何物?
‘无’者,无二相、无诸尘劳之心。
‘念’者,念真如本性。
真如,即是:念之‘体’。
念,即是:真如之‘用’。
‘真如’自性起‘念’,非‘眼耳鼻舌’能‘念’。
‘真如’有性,所以起念。
‘真如’若无,‘眼耳色声’当时即坏。
善知识!
‘真如’自性起念,六根虽有‘见闻觉知’,
不染万境,而‘真性’常自在。
故经云:‘能善分别诸法相,于第一义而不动。’”

坐禅品 第五
师示众云:(起心著‘净’,却被‘净’缚) “此门坐禅,
元不著心,亦不著净,亦不是‘不动’。
若言著心,心,原是‘妄’。
知心如幻,故‘无所著’也。
若言著净,人性本净;由妄念故,盖覆真如。
但无妄想,性自清净。
起心著净,却生‘净妄’。妄,无处所。著者,是‘妄’。
净无形相,却立‘净相’,言是‘工夫’。
作此见者,障自本性,却被‘净’缚。
善知识!
若修不动者,但见一切人时,
不见人之‘是非、善恶、过患’,即是:自性不动。
善知识!
迷人身虽不动,开口便说他人‘是非、长短、好恶’,与道违背。
若著心、著净,即‘障道’也。”
师示众云:(何名‘坐禅’?何名‘禅定’?) “善知识!
何名‘坐禅’?
此法门中,无障、无碍,
外于一切‘善、恶’境界,心念不起,名为:坐。
内见‘自性’不动,名为:禅。
善知识!
何名‘禅定’?
外,离相,为:禅。
内,不乱,为:定。
外若著相,内心即乱。
外若离相,心即不乱。
本性自净、自定。只为‘见境’,思境即乱。
若见诸境,心不乱者,是‘真定’也。
善知识!
外,离相,即:禅。
内,不乱,即:定。
外禅、内定,是为:禅定。
《菩萨戒经》云:‘我本性,元自清净。’
善知识!
于念念中,自见‘本性’清净。
自修,自行,自成佛道。”

忏悔品 第六
(五分香,无相忏悔) 时,大师见‘广、韶、洎’四方士庶,骈集山中听法,
于是升座,告众曰: “来!诸善知识!
此事须从‘自性’中起,
于一切时,念念自净其心、自修其行,
见自己法身、见自心佛,
自度自戒,始得不假到此。
既从远来,一会于此,皆共有缘。
今可各各胡跪,
先为传:自性五分法身香;
次授:无相忏悔。”
众胡跪。
师曰:“(自性五分法身香)
一、戒香。 即自心中:无非、无恶、
无嫉妒、无贪嗔、无劫害。
名:戒香。
二、定香。 即:睹‘诸善恶境相’,自心不乱。
名:定香。
三、慧香。 自心无碍,
常以‘智慧’观照‘自性’;
不造诸恶;虽修众善,心不执著;
敬上念下,矜恤孤贫。
名:慧香。
四、解脱香。 即:自心无所攀缘;
不思善,不思恶;自在无碍。
名:解脱香。
五、解脱知见香。 自心既无所攀缘善恶,
不可沉空守寂,即须广学多闻,
识自本心,达诸佛理,
和光接物,无我无人,
直至菩提,真性不易。
名:解脱知见香。
善知识!
此香,各自内薰,莫向外觅。
(无相忏悔) 今与汝等,授:无相忏悔。
灭三世罪,令得三业清净。
善知识!
各随我语,一时道: 弟子等,从前念、今念、及后念,念念不被‘愚迷’染;
从前所有‘恶业、愚迷’等罪,悉皆忏悔,
愿一时消灭,永不复起。
弟子等,从前念、今念及后念,念念不被‘骄诳’染;
从前所有‘恶业、骄诳’等罪,悉皆忏悔,
愿一时消灭,永不复起。
弟子等,从前念、今念、及后念,念念不被‘嫉妒’染;
从前所有‘恶业、嫉妒’等罪,悉皆忏悔,
愿一时消灭,永不复起。
善知识!
以上是为:无相忏悔。
云何名‘忏’?云何名‘悔’? 忏者,忏其前愆。
从前所有‘恶业、愚迷、骄诳、嫉妒’等罪,
悉皆尽忏,永不复起,是名为:忏。
悔者,悔其后过。
从今以后,所有‘恶业、愚迷、骄诳、嫉妒’等罪,
今已觉悟,悉皆永断,更不复作,是名为:悔。
故称:忏悔。
凡夫愚迷,只知‘忏其前愆’,不知‘悔其后过’。
以不悔故,‘前愆’不灭,‘后过’又生。
‘前愆’既不灭,‘后过’复又生,何名‘忏悔’?
(四弘愿,三皈依)
(四宏愿) 善知识!
既忏悔已,与善知识发‘四弘誓愿’。
各须用心正听: 自心‘众生无边’誓愿度。
自心‘烦恼无边’誓愿断。
自性‘法门无尽’誓愿学。
自性‘无上佛道’誓愿成。
善知识!
大家岂不道‘众生无边誓愿度’恁么道?
且不是‘惠能’度。
善知识!
心中‘众生’,所谓: 邪迷心、诳妄心、
不善心、嫉妒心、恶毒心,
如是等心,尽是‘众生’。
各须:自性自度。是名:真度。
何名‘自性自度’? 即:自心中‘邪见、烦恼、愚痴’众生,将‘正见’度。
既有正见,使‘般若智’打破愚痴迷妄众生,各各自度。
邪来,正度。
迷来,悟度。
愚来,智度。
恶来,善度。
如是‘度’者,名为:真度。
又,‘烦恼无边誓愿断’,将自性‘般若智’除却‘虚妄思想心’是也。
又,‘法门无尽誓愿学’,须自‘见性’,常行‘正法’,是名:真学。
又,‘无上佛道誓愿成’,既常能下心,行于真正,离迷离觉,
常生般若,除真除妄,即‘见佛性’,即‘言下佛道成’。
常‘念’修行,是‘愿力法’。
(无相三归依戒) 善知识,今发四弘愿了,
更与善知识授:无相三归依戒。
善知识!
归依‘觉’,两足尊。
归依‘正’,离欲尊。
归依‘净’,众中尊。
从今日起,称‘觉’为‘师’,
更不归依邪魔外道。
以‘自性三宝’常自证明。
劝善知识:归依‘自性三宝’。 佛者,觉也。
法者,正也。
僧者,净也。
自心归依‘觉’,邪迷不生,少欲知足,能离财色,名:两足尊。
自心归依‘正’,念念无邪见。以无邪见故,即无‘人我、贡高、贪爱、执著’,名:离欲尊。
自心归依‘净’,一切‘尘劳、爱欲’境界,自性皆不染著,名:众中尊。
若修此行,是:自归依。
凡夫不会: 从日至夜,受三归戒;
若言‘归依佛’,佛在何处?
若不见‘佛’,凭何所归?
言却成妄。
善知识!
各自观察,莫错用心: 经文分明言‘自归依佛’,
不言‘归依他佛’。
自佛不归,无所依处。
今既自悟,各须归依‘自心三宝’。
内调心性,外敬他人,是‘自归依’也。
(法身,报身,化身) 善知识!
既‘归依自三宝’竟,各各志心,
吾与说:一体三身自性佛。
令汝等见三身,了然自悟自性。
总随我道: 于自色身,归依:清净法身佛;
于自色身,归依:圆满报身佛;
于自色身,归依:千百亿化身佛。
善知识!
‘色身’是舍宅,不可言‘归’。
向者:三身法,在自性中,世人总有。
为自心迷,不见‘内性’。
外觅‘三身如来’,不见‘自身中有三身佛’。
汝等听说!
令汝等于自身中,见‘自性有三身佛’。
此三身佛,从‘自性’生,不从外得。
何名‘清净法身佛’? 世人‘性’本清净,万法从‘自性’生。
思量一切恶事,即生:恶行。
思量一切善事,即生:善行。
如是诸法,在自性中,如: 天,常清;
日月,常明;
为浮云盖覆,上明,下暗;
忽遇风吹云散,上下俱明,万象皆现。
世人‘性’常浮游,如彼‘天、云’。
善知识!
智,如‘日’。
慧,如‘月’。
智慧,常‘明’。
于外‘著’境,被‘妄念浮云’盖覆自性,不得明朗。
若遇善知识,闻真正法,自除迷妄,内外明澈,
于‘自性’中,‘万法’皆现。
‘见性’之人,亦复如是。
此名:清净法身佛。
善知识!
自心归依,是归依‘自性’;是归依‘真佛’。
自归依者: 除却‘自性’中:不善心、嫉妒心、
谄曲心、吾我心、诳妄心、
轻人心、慢他心、邪见心、贡高心、
及一切时中‘不善’之行;
常自见己过,不说他人好恶,是:自归依。
常须下心,普行恭敬,即是:见性通达,更无滞碍。
是:自归依。
何名‘圆满报身’? 譬如:
一灯,能除千年‘暗’,
一智,能灭万年‘愚’。
莫思向前,‘已过’不可得。
常思于后,念念圆明。
自见本性:善恶虽殊,本性无二。
无二之性,名为:实性。
于‘实性’中,不染善恶,此名:圆满报身佛。
自性起‘一念恶’,灭万劫‘善因’。
自性起‘一念善’,得恒沙‘恶’尽。
直至无上菩提,念念自见,不失本念,名为:报身。
何名‘千百亿化身’?
若不思万法,性本如‘空’。
一念思量,名为:变化。
思量‘恶事’,化为:地狱。
思念‘善事’,化为:天堂。
毒害,化为:龙蛇。
慈悲,化为:菩萨。
智慧,化为:上界。
愚痴,化为:下方。
‘自性’变化甚多,迷人不能省觉。
念念起‘恶’,常行恶道。
回一念‘善’,智慧即生。此名:自性化身佛。
善知识!
法身,本具。
念念自性自见,即是:报身佛。
从‘报身’思量,即是:化身佛。
自悟自修,自性功德,是:真归依。
皮肉,是色身。
色身,是宅舍。不言‘归依’也。
但悟‘自性三身’,即识:自性佛。
吾有一《无相颂》,若能诵持,
言下令汝积劫迷罪,一时消灭。”
颂曰:(自性无相颂) 迷人修福不修道,只言修福便是道。
布施供养福无边,心中三恶元来造;拟将修福欲灭罪,后世得福罪还在。
但向心中除罪缘,各自性中真忏悔;忽悟大乘真忏悔,除邪行正即无罪。
学道常于自性观,即与诸佛同一类。
吾祖唯传此顿法,普愿见性同一体;若欲当来觅法身,离诸法相心中洗。
努力自见莫悠悠,后念忽绝一世休;若悟大乘得见性,虔恭合掌至心求。
师言: “善知识!
总须诵取,依此修行。
言下见性,虽去吾千里,如常在吾边。
于此言下不悟,即对面千里,何勤远来?
珍重!好去!”
一众闻法,靡不开悟,欢喜奉行。

机缘品 第七
(六祖避难。诸佛妙理,非关文字。) 师自黄梅得法,回至韶州曹侯村,人无知者。
时,有儒士:刘志略。礼遇甚厚。
志略有姑,为尼,名:无尽藏。常诵《大涅槃经》。
师暂听,即知妙义,遂为解说。
尼乃执卷问字。
师曰: “字,即不识。
义,即请问。”
尼曰: “‘字’尚不识,
焉能会‘义’?”
师曰: “诸佛妙理,非关文字。”
尼惊异之,遍告里中耆德,云: “此是有道之士!
宜请供养。”
有魏武侯玄孙:曹叔良、及居民,竞来瞻礼。
时,宝林古寺,自隋末兵火,已废。
遂于故基,重建梵宇,延师居之。
俄成宝坊,师住九月余日。
又为恶党寻逐,师乃遁于前山,
被其纵火、焚草木,师隐身挨入石中,得免。
石今有师趺坐膝痕、及衣布之纹,因名:避难石。
师忆五祖‘怀会止藏’之嘱,遂行隐于二邑焉。
(法海禅师。即心,名慧。即佛,乃定。) 僧法海,韶州曲江人也。
初参祖师,问曰: “即心即佛,
愿垂指谕。”
师曰: “前念不生即心,后念不灭即佛。
成一切相即心,离一切相即佛。
吾若具说,穷劫不尽。
听吾偈曰: 即心名慧,即佛乃定。定慧等持,意中清净。
悟此法门,由汝习性。用本无生,双修是正。”
法海言下大悟,以偈赞曰: “即心元是佛,不悟而自屈。
我知定慧因,双修离诸物。”
(法达禅师。无念,念即正。有念,念成邪。) 僧法达,洪州人。七岁出家,常诵《法华经》。
来礼祖师,头不至地。
祖诃曰: “礼不投地,何如不礼?
汝心中必有一物。
蕴习何事耶?”
曰: “念《法华经》已及三千部。”
祖曰: “汝若念至万部,
得其经意,不以为胜,则与吾偕行。
汝今,负此事业,都不知‘过’。
听吾偈曰: ‘礼’本折‘慢’幢,头奚不至地?
有我,罪即生;
忘功,福无比。”
师又曰: “汝名什么?”
曰: “法达。”
师曰: “汝名法达,何曾达法?”
复说偈曰: “汝今名法达,勤诵未休歇。空诵但循声,明心号菩萨。
汝今有缘故,吾今为汝说:但信佛无言,莲花从口发。”
达闻偈,悔谢曰: “而今而后,当谦恭一切。
弟子诵《法华经》,未解经义,心常有疑。
和尚智慧广大,愿略说经中义理。”
师曰: “法达!
法即甚达,汝心不达。
经本无疑,汝心自疑。
汝念此经,以何为宗?”
达曰: “学人根性暗钝,
从来但依文诵念,
岂知宗趣?”
师曰: “吾不识文字。
汝试取经诵一遍,
吾当为汝解说。”
法达即高声念经,至‘譬喻品’。
师曰: “止!
此经元来,以‘因缘出世’为宗。
纵说多种譬喻,亦无越于此。
何者‘因缘’?
经云:‘诸佛世尊,唯以一大事因缘故,出现于世。’
‘一大事’者,佛之知见也。 世人:
外迷,著‘相’;
内迷,著‘空’。
若能:
于‘相’离‘相’;
于‘空’离‘空’;
即是:内外不迷。
若悟此法,一念心开,是为:开佛知见。
佛,犹‘觉’也。
分为四门: (一)开‘觉知见’。
(二)示‘觉知见’。
(三)悟‘觉知见’。
(四)入‘觉知见’。
若:闻开示,便能悟入。
即:觉知见。本来‘真性’而得出现。
汝慎勿错解经意! 见他道:‘开、示、悟、入’,
自是:‘佛之知见,我辈无分’。
若作此解,乃是谤经毁佛也。
彼既是佛,已具知见,何用更‘开’?
汝今当信: ‘佛知见’者,只汝‘自心’,更无别‘佛’。
盖为一切众生,自蔽光明,
贪爱尘境,外缘内扰,甘受驱驰;
便劳他世尊,从三昧起,种种苦口,
劝令:寝‘息’,莫向外求,与佛无二。
故云:开佛知见。
吾亦劝一切人: 于‘自心’中,常开‘佛之知见’。
世人心邪,愚迷造罪,口善心恶,
贪嗔嫉妒,谄佞我慢,侵人害物,自开‘众生知见’。
若能正心,常生智慧,
观照自心,止恶行善,是自开‘佛之知见’。
汝须念念‘开佛知见’,勿开‘众生知见’。
开‘佛知见’,即是出世;
开‘众生知见’,即是世间。
汝若但‘劳劳执念’,以为‘功课’者,何异‘嫠牛爱尾’?”
达曰: “若然者,但得解义,
不劳诵经耶?”
师曰: “经有何‘过’,岂障汝‘念’?
只为:迷悟在人,损益由己。
口诵心行,即是:转经;
口诵心不行,即是:被经转。
听吾偈曰: 心迷法华转,心悟转法华。诵经久不明,与义作仇家。
无念念即正,有念念成邪。有无俱不计,长御白牛车。”
达闻偈,不觉悲泣。
言下大悟,而告师曰: “法达从昔已来,
实未曾‘转法华’,
乃‘被法华转’。”
再启曰: “经云:‘诸大声闻、乃至菩萨,皆尽思共度量,不能测佛智。’
今令:凡夫但悟‘自心’,便名‘佛之知见’;
自非上根,未免疑谤?
又,经说三车,羊鹿之车,与白牛之车,如何区别?
愿和尚再垂开示。”
师曰: “经意分明,汝自迷背。
诸三乘人,‘不能测佛智’者,患在‘度量’也。
饶伊:尽思共推,转加悬远。
佛,本‘为凡夫’说,不‘为佛’说。
此理若不肯信者,从他退席。
殊不知:坐却白牛车,更于门外觅三车?
况‘经文’明向汝道: ‘唯一佛乘,无有余乘。
若二、若三、乃至无数方便、
种种因缘、譬喻言词,
是法皆为:一佛乘。’
故,汝何不省?
三车是假,为‘昔时’故。
一乘是实,为‘今时’故。
只教汝:去假归实。
归‘实’之后,‘实’亦无名。
应知:
所有珍财,尽属于汝,由汝受用;
更不作父想、亦不作子想、亦无用想。
是名:持《法华经》,
从劫至劫,手不释卷;
从昼至夜,无不念时也。”
达蒙启发,踊跃欢喜。
以偈赞曰: “经诵三千部,曹溪一句亡。未明出世旨,宁歇累生狂。
羊鹿牛权设,初中后善扬。谁知火宅内,元是法中王。”
师曰: “汝今后,方可名‘念经僧’也。
达从此领玄旨,亦不辍诵经。
(智通禅师。六七因中转,五八果上转。) 僧智通,寿州安丰人。
初看《楞伽经》,约千余遍,而不会‘三身四智’。
礼师,求解其义。
师曰:
“三身者: (一)清净法身,汝之‘性’也。
(二)圆满报身,汝之‘智’也。
(三)千百亿化身,汝之‘行’也。
若‘离本性’别说‘三身’,即名:有身无智。
若悟‘三身’无有‘自性’,即名:四智菩提。
听吾偈曰: 自性具三身,发明成四智。不离见闻缘,超然登佛地。
吾今为汝说,谛信永无迷。莫学驰求者,终日说菩提。”
通再启曰: “四智之义,
可得闻乎?”
师曰: “既会三身,便明四智。何更问耶?
若‘离三身’别谈‘四智’,此名:有智无身。
即此有‘智’,还成‘无智’。
复说偈曰: ‘大圆镜智’性清净,
‘平等性智’心无病,
‘妙观察智’见非功,
‘成所作智’同圆镜。
五八六七果因转,但用名言无‘实性’。
若于转处不留情,繁兴永处‘那伽定’。
如上,转识为智也。
教中云: 转前五识,为:成所作智。
转第六识,为:妙观察智。
转第七识,为:平等性智。
转第八识,为:大圆镜智。
虽六七因中转,五八果上转;
但转其‘名’,而不转其‘体’也。”
通顿悟性智,遂呈偈曰: “三身元我体,四智本心明。身智融无碍,应物任随形。
起修皆妄动,守住匪真精。妙旨因师晓,终亡染污名。”
(智常禅师。中乘悟法解义,大乘依法修行。) 僧智常,信州贵溪人。髫年出家,志求见性。
一日,参礼。
师问曰: “汝从何来?
欲求何事?”
曰: “学人近往洪州白峰山,礼大通和尚,
蒙示‘见性成佛’之义,未决狐疑。
远来投礼,伏望和尚指示。”
师曰: “彼有何言句?
汝试举看。”
曰: “智常到彼,凡经三月,未蒙示诲。
为法切故,一夕,独入丈室,
请问: ‘如何是某甲本心、本性?’
大通乃曰: ‘汝见虚空否?’
对曰: ‘见。’
彼曰: ‘汝见虚空,
有相貌否?’
对曰: ‘虚空无形,
有何相貌?’
彼曰: ‘汝之本性,犹如虚空。
了无一物可见,是名:正见。
无一物可知,是名:真知。
无有青黄、长短,
但见本源清净,觉体圆明,
即名:见性成佛。
亦名:如来知见。’
学人虽闻此说,犹未决了。
乞和尚开示。”
师曰: “彼师所说,犹存‘见知’,故令汝未了。
吾今示汝一偈: 不见一法,存‘无’见,大似‘浮云’遮日面。
不知一法,守‘空’知,还如‘太虚’生闪电。
此之‘知见’瞥然兴,错认何曾解方便?
汝当一念自知‘非’,自己灵光常显现。”
常闻偈己,心意豁然,乃述偈曰: “无端起知见,著相求菩提。情存一念悟,宁越昔时迷。
自性觉源体,随照枉迁流。不入祖师室,茫然趣两头。”
智常一日,问师曰: “佛说三乘法,又言最上乘。
弟子未解,愿为教授。”
师曰: “汝观‘自’本心,莫著‘外’法相。
法无‘四乘’,人心自有‘等差’。
见闻转诵,是:小乘。
悟法解义,是:中乘。
依法修行,是:大乘。
万法尽通,万法俱备,
一切不染,离诸法相,
一无所得,名:最上乘。
乘,是‘行’义,不在‘口争’。
汝须自修,莫问吾也。
一切时中,自性自如。”
常礼谢,执侍,终师之世。
(志道禅师。无有‘受者’,亦无‘不受者’。) 僧志道,广州南海人也。
请益曰: “学人自出家,览《涅槃经》十载有余,
未明大意,愿和尚垂诲。”
师曰: “汝何处未明?”
曰: “诸行无常,是:生灭法。
‘生灭’灭已,‘寂灭’为乐。
于此疑惑。”
师曰: “汝作么生疑?”
曰: “一切众生皆有二身,谓‘色身、法身’也。
色身无常,有生、有灭。
法身有常,无知、无觉。
经云:‘生灭灭已,寂灭为乐‘者,
不审:何身寂灭?何身受乐?
若色身者,色身灭时,四大分散,全然是苦。苦,不可言乐。
若法身寂灭,即同‘草木、瓦石’,谁当受乐?
又,
法性,是‘生灭’之体;
五蕴,是‘生灭’之用;
一体五用,‘生灭’是常;
生,则从‘体’起‘用’;
灭,则摄‘用’归‘体’;
若听更生,即‘有情’之类,不断、不灭。
若不听更生,则永归寂灭,同于‘无情’之物。
如是,则一切诸法,被‘涅槃’之所禁伏,
尚不得‘生’,何‘乐’之有?”
师曰: “汝是释子,何习外道‘断、常’邪见,而议‘最上乘法’?
据汝所说: 即‘色身’外,别有‘法身’;
离‘生灭’,求于‘寂灭’;
又推‘涅槃’常乐;
言‘有身’受用。
斯乃:执吝生死,耽著世乐。
汝今当知:
佛,为一切迷人: 认‘五蕴和合’为‘自体’相;
分别‘一切法’为‘外尘’相;
好生恶死,念念迁流;
不知梦幻虚假,枉受轮回;
以常乐涅槃,翻为苦相,终日驰求。
佛愍此故,乃示:涅槃真乐。
刹那,无有‘生’相,
刹那,无有‘灭’相,
更无‘生灭’可灭,
是则:‘寂灭’现前。
当现前时,亦无‘现前’之量,乃谓:常乐。
此乐,无有‘受者’,亦无‘不受者’,
岂有‘一体五用’之名?
何况更言‘涅槃禁伏诸法,令永不生’?
斯乃谤佛毁法。
听吾偈曰: 无上大涅槃,圆明常寂照。
凡愚谓之死,外道执为断;诸求二乘人,自以为无作;
尽属情所计,六十二见本,妄立虚假名,何为真实义?
惟有过量人,通达无取舍,
以知五蕴法、及以蕴中我、外现众色像、一一音声相,
平等如梦幻,不起凡圣见、不作涅槃解、二边三际断。
常应诸根用,而不起‘用’想;
分别一切法,不起‘分别’想。
劫火烧海底,风鼓山相击。真常寂灭乐,涅槃相如是。
吾今强言说,令汝舍邪见,汝勿随言解,许汝知少分。”
志道闻偈大悟 ,踊跃作礼而退。
(行思弘济禅师。圣谛尚不为,何阶级之有?) 行思禅师,生吉州安城刘氏。
闻曹溪法席盛化,径来参礼。
遂问曰: “当何所务,
即不落阶级?”
师曰: “汝曾作什么来?”
曰: “圣谛亦不为。”
师曰: “落何阶级?”
曰: “圣谛尚不为,
何阶级之有?”
师深器之,令思‘首众’。
一日,师谓曰: “汝当分化一方,
无令断绝。”
思既得法,遂回吉州青原山,弘法绍化。
谥号:弘济禅师。
(怀让大慧禅师。只此‘不污染’,诸佛之所护念。) 怀让禅师,金州杜氏子也。
初谒嵩山安国师,安发之曹溪参叩。
让至礼拜。
师曰: “甚处来?”
曰: “嵩山。”
师曰: “什么物?
恁么来?”
曰: “说似一‘物’即不中。”
师曰: “还可修证否?”
曰: “修证即不无,
污染即不得。”
师曰: “只此‘不污染’,诸佛之所护念。
汝即如是,吾亦如是。
西天般若多罗识,
汝足下出一马驹,踏杀天下人!
应在汝心,不须速说。”
让豁然契会,遂执侍左右一十五载,日臻玄奥。
后往南岳,大阐禅宗,敕谥:大慧禅师。
(永嘉玄觉禅师。一宿觉。无生,岂有‘意’?) 永嘉玄觉禅师,温州戴氏子。
少习经论,精天台‘止观’法门,
因看《维摩经》,发明心地。
偶师弟子‘玄策’相访,与其剧谈,出言暗合诸祖。
策云: “仁者!
得法师谁?”
曰: “我听《方等》经论,各有师承。
后于《维摩经》,悟佛心宗,未有证明者。”
策云: “威音王已前,即得。
威音王已后,无师自悟,尽是‘天然外道’。”
曰: “愿仁者!
为我证据。”
策云: “我言轻。
曹溪有六祖大师,
四方云集,并是受法者。
若去,则与偕行。”
觉遂同策来参。
绕师三匝,振锡而立。
师曰: “夫沙门者,具三千威仪,八万细行。
大德自何方而来,生大‘我慢’?”
觉曰: “‘生死’事大,
‘无常’迅速。”
师曰: “何不:‘体’取‘无生’,
了无‘速’乎?”
曰: “体,即‘无生’。
了,本无‘速’。”
师曰: “如是,如是!”
玄觉方具威仪礼拜。
须臾告辞。
师曰: “返太速乎?”
曰: “本自非‘动’,
岂有‘速’耶?”
师曰: “谁知‘非动’?”
曰: “仁者!
自生分别。”
师曰: “汝甚得‘无生’之意。”
曰: “无生,岂有‘意’耶?”
师曰: “无‘意’,谁当‘分别’?”
曰: “分别,亦非‘意’。”
师曰: “善哉!
少留一宿。”
时谓‘一宿觉’。
后著《证道歌》盛行于世。
谥曰:无相大师。
时称为‘真觉’焉。
(智隍禅师。不著‘空’见,动静无心,‘能、所’具泯。) 禅者智隍,初参五祖,自谓‘已得正受’。
庵居长坐,积二十年。
师弟子玄策,游方至河朔,闻隍之名。
造庵,问云: “汝在此作什么?”
隍曰: “入定。”
策云: “汝云入定,为有心入耶?无心入耶?
若‘无心入’者,一切‘无情、草木、瓦石’,应合:得定。
若‘有心入’者,一切‘有情、含识’之流,亦应:得定。”
隍曰: “我正入定时,
不见有‘有、无’之心。”
策云: “不见有‘有无’之心,即是:常定。何有‘出入’?
若有‘出入’,即非‘大定’。”
隍无对。
良久,问曰: “师嗣谁耶?”
策云: “我师曹溪六祖。”
隍云: “六祖以何为‘禅定’?”
策云: “我师所说:
妙湛圆寂,体用如如。
‘五阴’本空,‘六尘’非有。
不出、不入;
不定、不乱。
禅性,无‘住’;离‘住禅寂’。
禅性,无‘生’;离‘生禅想’。
心如虚空,亦无‘虚空’之量。”
隍闻是说,径来谒师。
师问云: “仁者!
何来?”
隍具述前缘。
师云: “诚如所言!
汝但:
心如虚空,不著‘空’见,应用无碍,
‘动、静’无心,
‘凡、圣’情忘,
‘能、所’具泯,
性相如如,无不‘定’时也。”
隍于是大悟: “二十年所得‘心’,
都无‘影、响’!”
其夜,河北士庶闻空中有声,云: “隍禅师今日得道。”
隍后礼辞,复归河北,开化四众。
(神会荷泽禅师。吾‘见’自知,岂代汝‘迷’?) 有一童子,名:神会。襄阳高氏子。
年十三,自玉泉来参礼。
师曰: “知识!
远来艰辛,还将得‘本来’否?
若有‘本’,则合‘识主’。
试说看?”
会曰: “以‘无住’为‘本’,
‘见’即是‘主’。”
师曰: “这沙弥!
争合取‘次语’。”
会乃问曰: “和尚坐禅,
还‘见、不见’?”
师以柱杖打三下。
云: “吾打汝,
是‘痛、不痛’?”
对曰: “亦痛、亦不痛。”
师曰: “吾亦见、亦不见。”
神会问: “如何是‘亦见、亦不见’?”
师云: “吾之所见:
常见‘自心过愆’,
不见‘他人是非好恶’, 是以:亦见、亦不见。
汝言‘亦痛、亦不痛’如何?
汝若不痛,同其木石;
若痛,则同凡夫,即起恚恨。
汝向前‘见、不见’是‘二边’;
‘痛、不痛’是‘生灭’。
汝‘自性’且不见,敢尔弄人?”
神会礼拜、悔谢。
师又曰: “汝若心迷‘不见’,问善知识觅路;
汝若心悟,即自‘见性’,依法修行。
汝自迷、不见自心,却来问吾‘见与不见’。
吾‘见’自知,岂代汝‘迷’?
汝若‘自见’,亦不代吾‘迷’。
何不:自知‘自见’,乃问吾‘见与不见’?”
神会再礼百余拜,求谢过愆。
服勤给侍,不离左右。
一日,师告众曰: “吾有一物,
无头、无尾;
无名、无字;
无背、无面。
诸人还识否?”
神会出曰: “是诸佛之本源,神会之佛性。”
师曰: “向汝道‘无名、无字’,汝便唤作‘本源佛性’。
汝向‘去有把茆盖头’,也只成个‘知解’宗徒。”
祖师灭后,会入京洛,大弘曹溪顿教。
著《显宗记》盛行于世。
是谓:荷泽禅师。
(六祖自云‘不会佛法’)
一僧问师曰: “黄梅意旨,
甚么人得?”
师云: “‘会佛法’人得。”
僧云: “和尚还‘得’否?”
师云: “我不‘会’佛法。”
(六祖衣钵后事) 师一日,欲濯所授之衣,而无美泉。
因至寺后五里许,见山林郁茂,瑞气盘旋。
师振锡卓地,泉应手而出,积以为池。
乃跪膝,浣衣石上。
忽有一僧来礼拜,云: “方辩,是西蜀人。
昨于南天竺国,
见达摩大师,嘱: ‘方辩!
速往唐土。
吾传大迦叶正法眼藏,及僧伽梨,
见传六代,于韶州曹溪。
汝去瞻礼。’
方辩远来,
愿见我师传来衣钵。”
师乃出示。
次问: “上人!
攻何事业?”
曰: “善塑。”
师正色曰: “汝试塑看。”
辩罔措。
过数日,塑就真相,可高七寸,曲尽其妙。
师笑曰: “汝只解塑性,
不解佛性。”
师舒手,摩方辩顶。
曰: “永为人天福田。”
师仍以衣酬之。
辩取衣,分为三:
一披塑像;
一自留;
一用棕裹,瘗地中。
誓曰: “后得此衣,乃吾出世,
住持于此,重建殿宇。”
宋嘉佑八年,有僧‘惟先’,修殿掘地,得衣如新。
像在高泉寺,祈祷辄应。
(卧轮禅师。不断百思想,菩提作么长)
有僧举‘卧轮禅师’偈云: “卧轮有伎俩,能断百思想。
对境心不起,菩提日日长。”
师闻之,曰: “此偈未明心地。
若依而行之,是加‘系缚’。”
因示一偈,曰: “惠能没伎俩,不断百思想。
对境心数起,菩提作么长。”

顿渐品 第八
(志诚禅师。自由自在,纵横尽得,有何可‘立’?) 时,祖师居曹溪宝林。
神秀大师在荆南玉泉寺。
于时,两宗盛化,人皆称‘南能北秀’,
故有‘南北二宗:顿、渐’之分。
而学者莫知宗趣。
师谓众曰: “法本一宗,人有南北。
法即一种,‘见’有迟疾。
何名‘顿、渐’?
法无‘顿、渐’,人有‘利、钝’,故名:顿、渐。”
然,秀之徒众,往往谩: “南宗祖师,不识一字,
有何所长?”
秀曰: “他得‘无师之智’,深悟上乘,吾不如也。
且吾师五祖,亲传衣法,岂徒然哉?
吾恨不能远去亲近,虚受国恩。
汝等诸人,毋滞于此!
可往曹溪参决。”
一日,命门人志诚曰: “汝聪明多智,可为吾,到曹溪听法。
若有所闻,尽心记取,还为吾说。”
志诚禀命至曹溪,
随众参请,不言来处。
时,祖师告众曰: “今有盗法之人,
潜在此会。”
志诚即出礼拜,具陈其事。
师曰: “汝从玉泉来,
应是细作。”
对曰: “不是。”
师曰: “何得不是?”
对曰: “未说,即是。
说了,不是。”
师曰: “汝师,若为示众?”
对曰: “常指诲大众:
‘住心观净,长坐不卧。’”
师曰: “‘住心观净’,是病非禅。
‘长坐’拘身,于理何益?”
听吾偈曰: “生来坐不卧,死去卧不坐。
一具臭骨头,何为立功课?”
志诚再拜,曰: “弟子在秀大师处,学道九年,不得契悟。
今闻和尚一说,便契本心。
弟子生死事大,
和尚大慈,更为教示。”
师曰: “吾闻汝师,教示学人‘戒、定、慧’法。
未审汝师,说‘戒、定、慧’行相如何?
与吾说看。”
诚曰: “秀大师说:
‘诸恶莫作,名为:戒。
诸善奉行,名为:慧。
自净其意,名为:定。’
彼说如此。
未审和尚,以何法诲人?”
师曰: “吾若言‘有法与人’,即为‘诳汝’。
但且‘随方解缚’,假名:三昧。
如汝师所说‘戒、定、慧’实不可思议。
吾所见‘戒、定、慧’又别。”
志诚曰: “‘戒、定、慧’只合一种,
如何更别?”
师曰: “汝师‘戒、定、慧’接大乘人。
吾‘戒、定、慧’接最上乘人。
悟解不同,‘见’有迟疾。
汝听吾说,与彼同否?
吾所说‘法’,不离‘自性’。
离‘体’说‘法’,名为:‘相’说,‘自性’常迷。
须知:一切万法,皆从‘自性’起用。是真‘戒、定、慧’法。
听吾偈曰: 心地无‘非’,自性‘戒’。
心地无‘痴’,自性‘慧’。
心地无‘乱’,自性‘定’。
不增不减,自金刚,
身去身来,本三昧。”
诚闻偈,悔谢,乃呈一偈: “五蕴幻身,幻何究竟?
回趣真如,法还不净。”
师然之。复语诚曰: “汝师‘戒、定、慧’劝小根智人。
吾‘戒、定、慧’劝大智根人。
若悟‘自性’,
亦不立‘菩提涅槃’;
亦不立‘解脱知见’;
无一法可得,方能建立万法。
若解此意,亦名:佛身。
亦名:菩提涅槃。
亦名:解脱知见。
‘见性’之人,‘立’亦得,‘不立’亦得。
去来自由,无滞无碍;
应用随作,应语随答。
普见‘化身’,不离‘自性’,
即得:自在神通游戏三昧。
是名:见性。”
志诚再拜,启师曰: “如何是‘不立’义?”
师曰: “自性无非、无痴、无乱;
念念般若观照,常离‘法相’;
自由自在,纵横尽得,有何可‘立’?
自性自悟,顿悟顿修,亦无‘渐次’。
所以:不立一切法。
诸法寂灭,有何次第?”
志诚礼拜,愿为执侍,朝夕不懈。
(志彻禅师。破彼偏见,说‘常、乐、我、净’) 僧志彻,江西人。本姓张,名:行昌。少任侠。
自南北分化,二宗主虽‘亡彼我’,而徒侣竞起爱憎。
时,北宗门人,自立秀师为‘第六祖’,
而忌‘祖师传衣’为天下闻,乃嘱行昌来剌师。
师心通,预知其事。即置金十两于座间。
时,夜暮,行昌入祖室,将欲加害。
师舒颈就之,行昌挥刃者三,悉无所损。
师曰: “正剑不邪,邪剑不正。
只负汝金,不负汝命。”
行昌惊仆,久而方苏。
求哀悔过,即愿出家。
师遂与金,言: “汝且去。
恐徒众翻害于汝。
汝可他日,易形而来。
吾当摄受。”
行昌禀旨,宵遁。
后投僧出家,具戒精进。
一日,忆师之言,远来礼觐。
师曰: “吾久念汝。
汝何来晚?”
曰: “昨蒙和尚舍罪,
今虽出家苦行,终难报德,
其惟传法度生乎?
弟子常览《涅槃经》,
未晓‘常、无常’义。
乞和尚慈悲!
略为解说。”
师曰: “无常者,即‘佛性’也。
有常者,即一切‘善恶诸法’分别心也。”
曰: “和尚所说,大违经文。”
师曰: “吾传佛心印,
安敢违于佛经?”
曰: “经说‘佛性是常’,和尚却言‘无常’;
善恶诸法,乃至菩提心,皆是‘无常’,和尚却言是‘常’。
此即相违。
令学人转加疑惑。”
师曰: “《涅槃经》,吾昔听尼‘无尽藏’读诵一遍,便为讲说,
无一字一义不合经文。
乃至为汝,终无‘二说’。”
曰: “学人识量浅昧,
愿和尚委曲开示。”
师曰: “汝知否?
佛性若‘常’,更说什么‘善恶诸法’?
乃至穷劫,无有一人‘发菩提心’者!
故吾说‘无常’,正是佛说‘真常’之道也。
又,一切诸法,若‘无常’者,
即:物物皆有‘自性’,容受‘生死’;
而:真常‘性’有不遍之处?
故吾说‘常’者,正是佛说真‘无常’义。
佛比为:
凡夫、外道,执于:邪常;
诸二乘人,于‘常’计‘无常’;
共成八倒。
故于‘涅槃了义教’中,破彼偏见,
而显说‘真常、真乐、真我、真净’。
汝今依言背义,以断灭‘无常’,及确定‘死常’;
而错解佛之‘圆妙最后微言’;
纵览千遍,有何所益?”
行昌忽然大悟,说偈云: “因守无常心,佛说有常性。不知方便者,犹春池拾磔。
我今不施功,佛性而现前。非师相授与,我亦无所得。”
师曰: “汝今彻也。
宜名:志彻。”
彻礼谢而退。
(‘无二’之性,是名:实性。) 师见‘诸宗难问,咸起恶心’,
多集座下,愍而谓曰:
“学道之人,一切‘善念、恶念’应当尽除。
无‘名’可名,名于‘自性’。
‘无二’之性,是名:实性。
于‘实性’上,建立一切教门。
言下便须自见。
诸人闻说,总皆‘作礼、请事’为师。”

护法品 第九
神龙元年上元日,则天中宗诏云: “朕请安秀二师,宫中供养。
万机之暇,每究一乘。”
二师推让云: “南方有能禅师,密授忍大师衣法,传佛心印,
可请彼问。
今遣内侍薛简,驰诏迎请。
愿师慈念,速赴上京。”
师上表辞疾,愿终林麓。
薛简曰: “京城禅德皆云:
‘欲得会道,必须坐禅习定;
若不因禅定而得解脱者,未之有也。’
未审师所说法,如何?”
师曰: “道由心悟,岂在坐也?
经云:‘若言如来若坐、若卧,是:行邪道。’
何故?
无所从来,亦无所去,无生无灭,是:如来清净禅。
诸法空寂,是:如来清净坐。
究竟无‘证’,岂况‘坐’耶?”
简曰: “弟子回京,主上必问。
愿师慈悲,指示心要;
传奏两宫,及京城学道者。
譬如:一灯然百千灯;
冥者皆明,明明无尽。”
师云: “道无明暗。
明、暗,是‘代谢’之义。
明明无尽,亦是有‘尽’。相待‘立’名。
故《净名经》云:法无有‘比’,无‘相待’故。”
简曰: “明,喻‘智慧’。
暗,喻‘烦恼’。
修道之人,倘不以‘智慧’照破‘烦恼’,
无始生死,凭何出离?”
师曰: “烦恼即是菩提,无二无别。
若以‘智慧’照破‘烦恼’者,此是二乘见解。
羊鹿等机,上智大根,悉不如是。”
简曰: “如何是大乘见解?”
师曰: “明与无明,凡夫见‘二’。
智者了达,其性无‘二’。
‘无二’之性,即是:实性。
‘实性’者:
处凡愚而不减,在贤圣而不增;
住烦恼而不乱,居禅定而不寂。
不断不常,不来不去;
不在中间,及其内外。
不生不灭,性相如如,常住不迁,名之曰:道。”
简曰: “师曰‘不生不灭’, 何异外道?”
师曰: “外道所说‘不生不灭’者:将灭止生,以生显灭;灭犹不灭,生说不生。
我说‘不生不灭’者,本自无生,今亦不灭。所以不同外道。
汝若欲知‘心要’:
但一切‘善、恶’都莫思量,
自然得入清净心体,湛然常寂,妙用恒沙。”
简蒙指教,豁然大悟。
礼辞归阙,表奏师语。
其年九月三日,有诏奖谕师曰: “师辞老疾,为朕修道,国之福田。
师若净名,托疾毗耶,阐扬大乘,传诸佛心,谈‘不二法’。
薛简传师指授‘如来知见’。
朕积善余庆,宿种善根,值师出世,顿悟上乘。
感荷师恩,顶戴无已,并奉磨纳袈裟,及水晶钵。
敕韶州刺史,修饰寺宇,赐师旧居,为‘国恩寺’焉。”

付嘱品 第十
(六祖教徒说法,不失本宗) 师一日,唤门人法海、志诚、法达、神会、
智常、智通、志彻、志道、法珍、法如等,
曰: “汝等不同余人,吾灭度后,各为一方师。
吾今教汝说法,不失本宗。
(总述) 先须举‘三科法门’;
动用‘三十六对’,出没即离‘两边’;
说一切法,莫离自性。
忽有人问汝法,出语尽双,皆取‘对’法,来去相因。
究竟二法尽除,更无去处。
三科法门者:阴界入也。 阴,五阴:‘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识’是也。
入,是十二入:
外六尘:‘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、法’。
内六门:‘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’是也。
界,是十八界:‘六尘、六门、六识’是也。
‘自性’能含万法,名:含藏识。
若起思量,即是:转识。
生六识,出六门,见六尘;
如是一十八界,皆从自性起用。
‘自性’若邪,起十八邪。
‘自性’若正,走十八正。
若恶用,即:众生用。
善用,即:佛用。
‘用’由何等?
由自性‘有对’法。
外境‘无情’五对: (一)天与地对。
(二)日与月对。
(三)明与暗对。
(四)阴与阳对。
(五)水与火对。
此是五对也。
法相语言十二对: (一)语与法对。
(二)有与无对。
(三)有色与无色对。
(四)有相与无相对。
(五)有漏与无漏对。
(六)色与空对。
(七)动与静对。
(八)清与浊对。
(九)凡与圣对。
(十)僧与俗对。
(十一)老与少对。
(十二)大与小对。
此是十二对也。
自性起用十九对: (一)长与短对。
(二)邪与正对。
(三)痴与慧对。
(四)愚与智对。
(五)乱与定对。
(六)慈与毒对。
(七)戒与非对。
(八)直与曲对。
(九)实与虚对。
(十)险与平对。
(十一)烦恼与菩提对。
(十二)常与无常对。
(十三)悲与害对。
(十四)喜与嗔对。
(十五)舍与悭对。
(十六)进与退对。
(十七)生与灭对。
(十八)法身与色身对。
(十九)化身与报身对。
此是十九对也。”
师言: “此三十六对法,
若解用,即:道贯一切经法。
出入,即:离两边。
(外于‘相’离相,内于‘空’离空。) ‘自性’动用,共人言语,外于相离相,内于空离空。
若全‘著相’,即长‘邪见’。
若全‘离空’,即长‘无明’。
执空之人: 有谤经,直言:‘不用文字’;
既云‘不用文字’,人亦‘不合语言’;
只此‘语言’,便是‘文字’之相。
又云:‘直道不立文字’;
即此‘不立两字’,亦是‘文字’;
见人所说,便即谤‘他言著文字’。
汝等须知!
自迷犹可,又谤佛经?
不要谤经!罪障无数。
若著相于外,而作法求真: 或广立道场,说‘有、无’之过患;
如是之人,累劫不可见性。
但听依法修行,又莫‘百物不思’,而于‘道性’窒碍。
若听说不修,令人反生邪念。
但依法修行,无‘住相’法施。
汝等若悟,
依此说,依此用;
依此行,依此作。
即不失本宗。
(来去相‘因’,生‘中道’义。)
若有人问汝义: 问‘有’,将‘无’对。
问‘无’,将‘有’对。
问‘凡’,以‘圣’对。
问‘圣’,以‘凡’对。
二道相‘因’,生‘中道’义。
如一问一对,余问一,依此作,即不失理也。
设有人问:何名为‘暗’? 答云:
明,是因。
暗,是缘。
‘明’没,则:暗。
以明显暗,以暗显明;
来去相‘因’,成中道义。
余问悉皆如此。
汝等于后传法,依此转相教授,勿失宗旨。”
(六祖欲离世间,再传行旨) 师于太极元年壬子,延和七月,
命门人,往新州国恩寺建塔。
仍令促工,次年夏末落成。
七月一日,集徒众曰: “吾至八月,欲离世间。
汝等有疑,早须相问,为汝破疑,令汝迷尽。
吾若去后,无人教汝。”
法海等闻,悉皆涕泣。
惟有神会,神情不动,亦无涕泣。
师云: “神会小师,却得:‘善、不善’等、
毁誉不动、哀乐不生。
余者不得。
数年山中,竟修何道?
汝今悲泣,为忧阿谁?
若忧吾不知去处,吾自知去处。
吾若不知去处,终不预报于汝。
汝等悲泣,盖为不知吾去处。
若知吾去处,即不合悲泣。
‘法性’本无‘生灭、去来’。
汝等尽坐,吾与汝说一偈,
名曰:《真假动静偈》。汝
等诵取此偈,与吾意同。
依此修行,不失宗旨。
众僧作礼,请师作偈。”
(《真假动静偈》)偈曰: 一切无有‘真’,不以见于‘真’,若见于‘真’者,是见尽非‘真’。
若能自有‘真’,离‘假’即心真,自心不离‘假’,无‘真’何处真?
有情即解‘动’,无情即不‘动’,若修‘不动’行,同无情不‘动’。
若觅真‘不动’,‘动’上有不动,不动是不‘动’,无情无‘佛种’。
能善分别‘相’,第一义‘不动’,但作如是‘见’,即是‘真如’用。
报诸学道人,努力须用意,莫于大乘门,却执生死智。
若言下相应,即共论佛义,若实不相应,合掌令欢喜。
此宗本无诤,诤即失道意,执逆诤法门,自性入生死。
时,徒众闻说偈已,普皆作礼。
并体师意,各各摄心,依法修行,更不敢诤。
乃知大师不久住世。
法海上座,再拜问曰: “和尚入灭之后,
衣法当付何人?”
师曰: “吾于大梵寺说法,以至于今,
钞录流行,目曰:《法宝坛经》。
汝等守护,递相传授,度诸群生。
但依此说,是名:正法。
今为汝等说法,不付其衣;
盖为:汝等信根淳熟,决定无疑,堪任大事;
然据:先祖达摩大师,付授偈意:‘衣不合传’。
偈曰: 吾本来兹土,传法救迷情。
一花开五叶,结果自然成。”
师复曰:(一相三昧,一行三昧) “诸善知识!
汝等各各净心,听吾说法。
若欲成就‘种智’,须达:一相三昧,一行三昧。
(一相三昧) 若于‘一切处’而不住‘相’,
于彼‘相’中,不生憎爱,亦无取舍,
不念‘利益、成坏’等事,
安闲恬静,虚融澹泊,
此名:一相三昧。
(一行三昧) 若于一切处,行、住、坐、卧,
纯一直心,不动道场,真成净土,
此名:一行三昧。
若人具二‘三昧’,如地有种,含藏长养,成熟其实。
一相、一行,亦复如是。
我今说法,犹如时雨,普润大地。
汝等佛性,譬诸种子,遇兹沾洽,悉皆发生。
承吾旨者,决获菩提;
依吾行者,定证妙果。
听吾偈曰: 心地含诸种,普雨悉皆萌。
顿悟华情已,菩提果自成。”
师说偈已,曰: “其法无二,其心亦然。
其道清净,亦无诸相。
汝等慎勿:‘观静’及‘空其心’。
此心本净,无可取舍。
各自努力,随缘好去。”
尔时,徒众作礼而退。
(六祖欲归新州,交待后事)
大师七月八日,忽谓门人曰: “吾欲归新州,
汝等,速理舟楫。”
大众哀留甚坚。
师曰: “诸佛出现,犹示涅槃。
有来必去,理亦常然。
吾此形骸,归必有所。”
众曰: “师从此去,
早晚可回?”
师曰: “叶落归根,
来时无口。”
又问曰: “正法眼藏,
传付何人?”
师曰: “有‘道’者得,
无‘心’者通。”
问曰: “未知:从上‘佛祖应现’已来,传授几代?
愿垂开示。”
师云: “古佛应世,已无数量,不可计也。
今以七佛为始: 过去‘庄严劫’:
(一)毗婆尸佛。
(二)尸弃佛。
(三)毗舍浮佛。
今‘贤劫’:
(四)拘留孙佛。
(五)拘那含牟尼佛。
(六)迦叶佛。
(七)释迦文佛。
是为七佛。
(传承三十三祖) 释迦文佛:
首传:摩诃迦叶尊者。
第二、阿难尊者。
第三、商那和修尊者。
第四、优波鞠多尊者。
第五、提多迦尊者。
第六、弥遮迦尊者。
第七、婆须蜜多尊者。
第八、佛驮难提尊者。
第九、伏驮蜜多尊者。
第十、胁尊者。
第十一、富那夜奢尊者。
第十二、马鸣大士。
第十三、迦毗摩罗尊者。
第十四、龙树大士。
第十五、迦那提婆尊者。
第十六、罗睺罗多尊者。
第十七、僧伽难提尊者。
第十八、伽耶舍多尊者。
第十九、鸠摩罗多尊者。
第二十、阇耶多尊者。
第二十一、婆修盘头尊者。
第二十二、摩拏罗尊者。
第二十三、鹤勒那尊者。
第二十四、师子尊者。
第二十五、婆舍斯多尊者。
第二十六、不如蜜多尊者。
第二十七、般若多罗尊者。
第二十八、菩提达摩尊者。
第二十九、慧可大师。
第三十、僧璨大师。
第三十一、道信大师。
第三十二、弘忍大师。
惠能是为三十三祖。
从上诸祖,各有禀承。
汝等向后,递代流传,毋令乖误。”
众人信受,个别而退。
又问: “后莫有难否?”
师曰: “吾灭后五、六年,当有一人来取吾首。
听吾偈曰: 头上养亲,口里须餐。
遇满之难,杨柳为官。”
又云: “吾去七十年,有二菩萨,从东方来,
一出家,一在家。
同时兴化,建交吾宗,
缔缉伽蓝,昌隆法嗣。”
(六祖最后留法,端坐迁化) 大师先天二年癸丑岁,
八月初三日,于国恩寺斋罢,
谓诸徒众曰: “汝等,各依位坐,
吾与汝别。”
法海白言: “和尚留何教法,
令后代迷人,得见佛性?”
师言: “汝等谛听!
后代迷人,
若识‘众生’,即是:佛性。
若不识‘众生’,万劫觅佛,难逢。
吾今教汝,
识:自心众生;
见:自心佛性。
欲求‘见佛’,但识‘众生’。
只为:众生迷佛;
非是:佛迷众生。
‘自性’若悟,众生是佛。
‘自性’若迷,佛是众生。
‘自性’平等,众生是佛。
‘自性’邪险,佛是众生。
汝等,
心若险曲,即:佛在众生中。
一念平直,即是:众生成佛。
我心自有‘佛’,自佛是真佛。
自若无‘佛心’,何处求真佛?
汝等,自心是佛,更莫狐疑。
外无一‘物’而能建立,皆是‘本心’生万种‘法’。
故经云:
‘心生,种种法生,
心灭,种种法灭。’
吾今留一偈,与汝等别,名:《自性真佛偈》。
后代之人,识此偈意,自见本心,自成佛道。
(《自性真佛偈》)偈曰: 真如自性是真佛,邪见三毒是魔王,邪迷之时魔在舍,正见之时佛在堂。
性中邪见三毒生,即是魔王来住舍,正见自除三毒心,魔变成佛真无假。
法身报身及化身,三身本来是一身,若向性中能自见,即是成佛菩提因。
本从化身生净性,净性常在化身中,性使化身行正道,当来圆满真无穷。
淫性本是净性因,除淫即是净性身,性中各自离五欲,见性刹那即是真。
今生若遇顿教门,忽悟自性见世尊,若欲修行觅作佛,不知何处拟求真。
若能心中自见真,有真即是成佛因,不见自性外觅佛,起心总是大痴人。
顿教法门今已留,救度世人须自修,报汝当来学道者,不作此见大悠悠。”
师说偈已,告曰: “汝等好住,吾灭度后,
莫作世情悲泣雨泪,受人吊问。
身著孝服,非吾弟子,亦非正法。
但识自本心,见自本性,
无动无静,无生无灭,
无去无来,无是无非,无住无往。
恐汝等心迷,不会吾意,
今再嘱汝,令汝见性。
吾灭度后,依此修行,如吾在日。
若违吾教,纵吾在世,亦无有益。”
复说偈曰: “兀兀不修善,腾腾不造恶。
寂寂断见闻,荡荡心无著。”
师说偈已,端坐至三更,
忽谓门人曰: “吾行矣。”
奄然迁化。
于时,异香满室,白虹属地,林木变白,禽兽哀鸣。
十一月,广韶新三郡官僚,
洎门人僧俗,争迎真身,莫决所之。
乃焚香,祷曰: “香烟指处,
师所归焉。”
时,香烟直贯曹溪。
十一月十三日,迁神龛、并所传衣钵,而回。
次年七月二十五日,出龛,弟子‘方辩’以香泥上之。
门人忆念‘取首’之记,遂先以‘铁叶、漆布’固护师颈入塔。
忽于塔内,白光出现,直上冲天,三日始散。
韶州奏闻,奉敕立碑,纪师道行。
师春秋七十有六,
年二十四传衣,三十九祝发,
说法利生三十七载,
得旨嗣法者,四十三人,
悟道超凡者,莫知其数。
达摩所传信衣、中宗赐磨纳宝钵、
及方辩塑师真相、并道具等,
主塔侍者尸之,永镇宝林道场。
流传坛经,以显宗旨。
此皆兴隆三宝,普利群生者。

六祖大师法宝坛经(终)